NSFOCUS旧友记--南派传销漏网人员的人生杂记(4)

admin 2023年2月7日12:20:15评论49 views字数 5264阅读17分32秒阅读模式
(这是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前被研究对象--bluerust--的人生杂记,原文照录)

作者: bluerust
创建: 2023-02-06 14:14

《Bovine Stercus》(4)

我总想着等我攒点钱就去太子酒店培养一下自己的艺术情操,顺便感受一下挥挥手就能换一批的快乐。我走上工作岗位后格外努力,结果我钱还没赚到东莞产业就完成了升级。这个宏愿也就落了空,多年后,每次我听到谢春花唱到那一句人生很短少有圆满时,我眼前就会浮现出太子酒店昔日的繁华景象。

你看,大多数人能守住底线,不是他们有多坚定,主要是命运从来没给过机会。我在这点上的自我认知一直格外清晰,我属于既经不起诱惑,也扛不住威逼的那种软骨头,基本上坐怀一定乱,被俘饿一顿就马上投诚,要再给我点什么好处,我指不定当场就能俯伏叩首谢主隆恩。但我不羞愧,因为人类需要战士基因悍卫文明,也需要我这样的怂货隐忍偷生好传续文明火种,大家分工不同,但都肩负伟大使命。

太子酒店成为历史遗迹后没多久,信安就迎来了春天。我们这行,本质上跟古代镖局并无二致,都是收人钱财护人周全,太平年月盗贼稀少,镖行生意难免惨淡,兵荒马乱的时候,反倒往往是镖局最好的年景。那几年适逢国际纷争不断,方程式以震网推毁伊朗大量铀浓缩离心机,不战而屈之兵,让世人第一次见识到网络战争的巨大威力。宋辽两国一直也没闲着,明争暗斗动作不断。或许是被这种热闹气氛鼓动,国内几大互联网巨头也开启了互掐模式。信安从业人员一时间从不受待见的牛夫人变身成了小甜甜,若干巨头率先抢人,其它公司估摸还没整明白什么回事,但一看这势头,再不抢就恐怕没得抢了,也只好加入抢人队列。

在这大背景下,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流失约半数研究对象,其中CoolQ去了阿里,而后执掌阿里东厂近十年,人称阿里安全P9第一人。而教主移驾腾讯开山立派,玄武实验室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就成为了业界标杆。老齐用钱硬生生把Star虏到了奇安信,从此终于夜能安寢了。我们小辈的,一半也散入了国内互联网公司,另几个则选择离乡背井去海外漂泊,这其中包括我。大风起兮猪飞扬,雷布斯诚不余欺也。

我之前一直以为我会在绿盟工作到退休的,毕竟像我这样的智障,能以爱好为生,能与同好共事,还有免费饮料,夫复何求。然而当火眼这个选项出现时,我发现自己还是想出去看看世界,尤其是在得知坡县有合法红灯区后。

像我这样纯粹的无产阶级,属于无根浮萍,在哪漂泊都差不多,所以做决定时其实没有过多考虑,当然也不是全无考虑。我当时粗略盘算了一下,尽管人生际遇无常,但入常肯定不在我的若干人生可能性之中。这意味着如果留京,那很多现实问题我都解决不了。

我在京那几年,相较奥运之前,政治文明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了,至少不会突袭查暂住证把人捉去挖沙了。尽管我没有遭遇过类似的合法伤害,但是我对户籍这东西素有微词。在大多数现代文明国度里,国民都是可以自由迁徙的,仅仅因为出生在另一个地方,就会被区别对待,被剥夺应有的种种权利,这不就是明晃晃的歧视么?而在户口之上,加上农业城镇之分,更是恶中之恶。任何国民,不管出身,不管贫富,不管学历高低,都应该有选择在何处居住从事何种职业的自由, 不该被区别对待。

后来____还发生了臭名昭著的清理事件,这是恶__登峰造极之作。鲁迅若在,指不定会再次发出所在非人间的感慨,但他顶多只能朋友圈发发牢骚,发微博会被限流,更别说媒体发表了。

我对北京没有什么感情,一来我对山水没有太多的兴趣,二来我总觉得太过抽象的爱恨都有些病态,我所有的不舍都是因为那些有意思的人。

第一次从北京飞坡县搭乘的是新航,因为公司报销,所以铺张了一把,之后几年往返基本上都是廉价航空。就体验上说,新航的确做得很棒,对得起价格。坐在飞机上才突然想起从没去过北影,之前心心念念一直想去看看人类进化出来的美好,奈何忙于生计无暇他顾,总想着来日方长不着急,结果又多一桩憾事。人生就是这样,那些没有放在日程表上的心愿,绝大多数最后都不会完成。

飞机降落樟宜机场时,从舷窗俯看,高楼丛立鳞次栉比,我那时感慨,哦,原来这就是发达国家的样子,真发达啊,终于让我有机会用上这两个小学时攒的成语了。

在牛车水边上的酒店安顿下来后开始觅食,我之前问过binjo坡县生活成本如何,他说,别担心,一般人民币10到15块有荤有素还带汤,量足管饱。我们跟着Google Map走了一家又一家餐馆,始终没找到10到15块人民币的餐,饿得血糖偏低两眼都冒星了,只好忍痛12新刀吃了个吉野家。12新刀就是60块人民币了,还要加上GST 7%, 而同样的饭北京吉野家只卖28人民币,难怪经济学人的全球生活成本榜单中坡县长年雄踞第一。binjo后来解释说得去偏一点的食坊才能找到便宜的餐,我问具体有多偏,他给我打开地图放大后戳了个点,说大概就这里,我看看了位置,估摸了一下距离,计算了一下往返路费,得出结论还是就近吃划算。

为了给我接风洗尘,binjo除了请我吃饭外,还专门领我去逛了一圈芽茏,也就是合法红灯区。binjo是个本分人,好在同行的还有binjo的一个朋友,一路上全承他给我讲解了许多风尘历史。中间他问要不要进去坐坐,我连忙摆手说不,头还摇得像拨浪鼓似的,生怕人家不知道我是真意拒绝。我们这种人就是这样,平时装得跟臭流氓似的,但骨子里老实憨厚,半点出格的事情都没有勇气做,妥妥的怂。

合法的店面看着都比较规矩,没有站门招徕的莺莺燕燕,也就没什么看点。偶尔能看到停靠路边的一些面包车边上站着一排穿着祼露的女性在搔首弄姿撩逗过往路人,还会有一个老鸨模样的人扯着嗓子喊30 dollars 30 minutes。尽管我认可美可以是多元的,但是在肉眼观测到目标中,无一例外,无论从哪个次元的审美标准看,似乎都跟美沾不上边。从往来人群避之不及的反应也看,我认为他们应该是认可我的判断的。这个经历让我认识到,即使长成我这样,只要豁出去,也是可以卖的。之后我每次感到人生绝望时,我就会告诉自己没什么过不去的,大不了穿条裤衩去站街。

现在说火眼可能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了,当时火眼属于信安业中独领风骚的当红炸子鸡。那会信安从业人员要是两句不出现一个APT(高级持续威胁),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搞信安的,而火眼几乎是大家公认逮APT最在行的公司之一——如果不是为了避免读者顺着网线来砍我,我都不太愿意加上之一。

火眼当时坡县办公室在丹戎巴葛地铁站边上的AXA Tower, 世界最高的圆柱形建筑。我们在38层,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望出去是一片非常开阔的海景,还能看到圣淘沙。我当时估算过,这个高度往下跳的话,来得及跟世界说再见。

坡县全年最低气温大概是26摄氏度左右,但是室内冷气往往都开得格外低,我们当时在办公室呆一天下来,下班的时候经常嘴唇都是紫色的。或许是冷冻保鲜效果好,几年下来我感觉自己一点也没变老。

跟大多数海外的公司一样,火眼也提供免费饮料,还有一些水果零食泡面之类的,但是不管饭,好在每天中午一起外出觅食也算是一种特殊团建了。笔记本台式机的配置都很好,这让我非常满意,毕竟我一贯的原则是能用公司就不用个人的。

火眼在坡县最好的福利是医保,覆盖除美利坚之外的绝大部分国家地区,去到哪只要拿着保险卡就能随便看,员工不用掏一分钱,封顶额度好像是150万美元,一般情况都不太可能用到这数额。不用自己掏钱,加上坡县的医疗系统非常方便,这使得我那段时间有点鸡毛蒜皮的问题都跑去看看医生。

同事中各个国家地区来的都有,但是大家都是出来讨饭吃的屁民,一些地区局势冲突偶尔也会是我们的谈资,但是我们都清楚我们啥也左右不了。我经常跟菲律宾同事开玩笑让他们承认南海是中国的,他们都会哈哈大笑说,完全没有问题,南海是中国的,你们什么时候把菲律宾收归中国吧,我们总统太无能了...

除了同事外,当时我们的清洁Aunty也给我们带来了很多欢乐,Aunty对我们很好,也很喜欢跟我们开玩笑,她年纪不小,七十多,不缺钱,出来做工纯粹是不想在家闲呆着。在坡县很多老人七八十岁了还会出去做一些活,这个特别常见。Aunty中午吃过饭后就会戴上老花镜翻看佛经。在坡县,经常会有基督教徒上门传道,他们送的资料我都会收下,在跟他们扯皮的过程中我也学习了很多。我看到Aunty在看佛经时就会给她递一些基督教的小册子,有时顺带把传道的那一套车轱辘地Aunty复述一遍,劝她弃暗投明。Aunty并不会恼,每次都是笑骂几句。

我离开坡县不久后,binjo告知我说Aunty中风了,好在安然度过,然后又回去接着上班,我让binjo代我跟Aunty问好。昨天问binjo知不知道Aunty近况,binjo说他也不了解。祝愿老人身体健康吧。

我对坡县的印象是非常好的,气候温暖湿润,城市精致漂亮,很有设计感,收入税低得离谱,政府廉洁高效,治安也非常好。坡县地方虽不大,但似乎那几个景点永远玩不厌,我们应该去过很多次圣淘沙、Marina bay、植物园啥的,每到周末还会去听听免费音乐会,感受一下那种热闹的生活气息。由于听信谣言说金沙赌场是个氧吧,我们还特意进去看了看,结果完全没感觉出氧浓度有变化,但是几圈转下来,二手烟肯定吸饱了。

坡县的鸡饭是我的最爱,我基本上每周末都会在楼下打包一份鸡饭,加半只鸡,老板会送一袋汤,一共12新刀。我会蹲在路边慢慢吃,就着残阳如血,看着人来人往,目光在过往路人身上游走着,看着那些穿着JK制服绰约灵动的少女以及那些婀娜多姿风情万种的少妇,偶尔也看看穿着背心夹着拖鞋的猥琐大叔。通常那是我最放松的时刻,思绪漫无目的游荡,有时茫然失神,有时忧心人类文明未来走向。打扫的大妈见到我,会好心提醒一句,小哥,那边有桌椅啊,你可以去坐的。我一边撕着鸡腿一边答,太感谢了,可我习惯蹲在街边吃,说着我又啜了口汤,打了个饱嗝,从胃部泛起来的鸡肉香气让我真切感受到作为一个食物链顶端碳基生命的幸福。

要说我最不喜欢的地方,就是组屋楼下隔三岔五会有白事。刚开始搬到组屋时,我看到楼下搭了棚子,摆了几十桌,我还以为是社区请邻里吃顿好的联络下感情,我早上吃着面包路过时,好奇往棚子里探头看了一眼,结果看到棺材上的黑白照冲我慈祥地微笑,哎呀,吓得我差点面包都脱手了。最讨厌的是还有吹吹打打,要是周末赶上,只要在家呆半天就会被噪声折磨出幻听来。好在坡县法律规定晚上十点后不准扰邻,我碰到过晚上十一点还在颂经作法,不知道是什么冤魂,我实在受不了就打电话报了警,然后很快就消停了。在这片土地上,即是天师也要守人间法。我把这个结论告诉坡县土著们,他们说,别说天师了,安拉在这里也得服服贴贴的。

在坡县的几年总的来说还是很美好,其间信安行业发生了很多变故,微软在安全上加大投入,中美达成互不攻击协议,而勒索软件尚末成规模,对于火眼来说真是青黄不接, 火眼的颓势也愈发明显,随后高层震荡,大量人才流失。

我去年发过一段朋友圈总结我坎坷的职业生涯,多舛的命运:

“2014年时,我们中一拔人去了平底锅,当时火眼正如日中天,火眼的口号是下一代防火墙已死,而平底锅是下一代防火墙的缔造者,火眼单方面宣判了平底锅死刑。当时我一看这架势,决定追随未来, 就去了火眼。 结果七年多过去了,平底锅的股价从60块,涨到了460, 而火眼从上市80块,用了三年一路滑到10块,然后去年被地板价卖身了,世上再无火眼。 火眼的这帮人后来很多跑去滴滴, 然后苦坑坑干四年,终于IPO了,没多久发行价就只剩一半了。当年去平底锅的朋友们,还在那里,这些年我们疲于奔命时,他们在那里升职加薪从一个房子换到另一个。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还惦念旧情,时常邀请我去他们的豪宅看看新买的红木地板意大利瓷砖,我经常拒绝,主要是痛苦源自对比,没对比,就没有伤害,更重要的是,贫民区离着富人区有点远,油贵,我心疼。”

胡风四九年时写了一首长诗《时间开始了》,然而他当时并没有料到等待他的是什么,我年纪越大,就越发感慨命运的吊诡。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命运对我这么狠,直到后来我看到了一句话,骏马蹄下无沟壑,怂人面前全是坎。

惟一让我感到欣慰的是,在火眼工作时结识了不少朋友,其中很多至今仍有联系,有些朋友来美出差或旅游时还会一起吃个饭什么的。而火眼被拆卖后,Mandiant被狗收购了,于是我时隔多年后又跟很多老同事再次成为了同事,大忽悠why跟我说,上升的一切都会重逢。 我喜欢。

PS: 一晃离写上一篇都快一年了,时过境迁,现如今我债务缠身,在时代的狂风骤雨中惶惶度日,勉强抽时间仓促赶就这篇流水帐,大家不要喷我。

《未完待续》

scz:

回看了一眼(3),是2022.2.1发布的,真一年一更的作者,不得好死。公众号版有两处下划线,TXT版中留存原貌,公众号不敢,鲁迅大抵也不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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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青衣十三楼飞花堂):NSFOCUS旧友记--南派传销漏网人员的人生杂记(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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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本文由 发表于 2023年2月7日12: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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